黃文榮從來沒想過,一個失眠的夜晚會改變他一生。
他不是那種喜歡冒險的人,平常最愛的娛樂就是在沙發上吃著洋芋片,配上一堆重播的老綜藝節目。住在這個偏僻的小鎮,連便利商店都沒有24小時營業,更不用說有什麼刺激的生活。文榮人生中最刺激的事,大概就是上次在超市買一送一的布丁只剩一個時,他奮不顧身衝上去跟一個阿嬤搶——最後還是輸了。
但這一晚,他失眠了。
「你知道那棟舊屋子嗎?靠近北邊山腳下的那棟。」那晚他和好兄弟阿承在通話。文榮的語氣有點發虛,畢竟凌晨三點半講這種話題很不討喜。
「蛤?你說那個……百慕達三角區域?傳說中放進去橘子會出來變成葡萄的地方?」阿承的聲音聽起來像剛吞下一顆泡麵,含糊但充滿戲謔。
「對啦!你可不可以嚴肅一點?」文榮有些抓狂。他是真的聽到什麼聲音,連家裡那隻養了十年的胖橘貓——名字叫可頌——都一臉震驚地盯著窗外發呆,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存在,或是比牠晚餐少一塊罐罐還要驚悚的事情。
「你自己大半夜神經兮兮,還要我嚴肅?是不是又在看那種什麼『最詭異的10個靈異事件』YouTube影片?」阿承笑著回嗆。
「我沒看!而且真的有聲音!像是……像是有人在哼歌,還是……吹口哨……總之超怪的。」文榮摀住電話,確認窗戶關緊了才繼續:「而且不是只有我聽到,可頌也聽到!牠都不敢靠近窗邊了!」
「……你等等。」阿承突然認真起來,語氣一變:「你說什麼聲音?哼歌?」
「對……很古老的旋律,好像是什麼……《望春風》還是什麼的。超詭異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。
「你是不是……最近有夢到什麼奇怪的東西?」
文榮瞬間起雞皮疙瘩。「你幹嘛這樣問……?」
「因為我也聽到那首歌了。」阿承的聲音低了下來,「就在前幾晚。我以為是隔壁老王在練卡拉OK……但問題是……他兩年前就搬走了,那間屋子現在是空的。」
他們兩人同時陷入沉默。
然後可頌發出一聲低吼,跳上窗台,突然盯著窗外猛搖尾巴。文榮心跳漏了一拍,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往外看——什麼都沒有,只有一片昏黃的街燈和微微搖晃的老樹枝。
第二天,文榮和阿承約好見面。
說是調查,但兩人一邊騎著腳踏車去那棟傳說中的老屋,一邊還在討論早餐要不要加蛋餅。這種「靈異調查員」風格,說是認真也太過隨便。
那棟屋子果然詭異。門口的信箱還掛著幾張褪色的廣告單,鐵門半開,像是在等誰進去,又像早已放棄防守。屋子本身沒什麼特別,就是老舊破敗的兩層磚房,但空氣裡有種……說不上來的味道。不是霉味,不是灰塵味,更像是那種舊錄音帶放久了的悶悶味道,裡面藏著老故事,也藏著不該記起來的東西。
他們推開門,一股冷風竄出。
屋內地板吱嘎作響,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上某種被遺忘的記憶。牆上的老照片早已褪色,只隱約看得出一張張模糊的臉孔。
「這裡……怎麼有點像我阿嬤家的味道。」阿承輕聲說。
「你阿嬤家是鬼屋?」
「沒有啦,她很喜歡收集老東西……還有香灰和符紙之類的。」
兩人走到二樓,發現一間關著門的房間。
文榮用腳踢了踢門,門「咿呀」一聲自己打開。
裡面擺著一架老鋼琴。很怪,整棟屋子都布滿灰塵,唯獨這架鋼琴乾淨得像剛擦過。旁邊還擺著一本曲譜,上面正好是——《望春風》。
「完了。」文榮直覺就想跑。
「別別別……等一下。你聽。」阿承舉起手。
樓下,突然傳來腳步聲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停住。
接著是哼歌聲——清晰地從樓下傳來,旋律悠揚,節奏緩慢,每一個音都像鑿進人的耳膜。
「這是誰?」文榮顫抖著問。
「不、不知道。」阿承拉著他躲到鋼琴後。
門口傳來咯吱聲,有人慢慢推開那扇開著的門。
但……什麼都沒出現。
一個老舊的錄音機漂浮在半空中,自動播放著那首熟悉的旋律。
「我要報警。」文榮顫抖著掏手機。
「報警說錄音機自己在飛?」
「那我要報氣象局說今天有靈異冷鋒過境?」文榮抓狂。
「不對。」阿承突然冷靜下來。「你看那個錄音機底下,有影子。」
果然,有個人影模糊地浮在地板上。像是錄影帶壞掉那樣,畫面一直在跳動,身形有些扭曲,但能看得出是穿著旗袍的女人。她低頭哼著《望春風》,髮絲如墨,卻沒有臉。
沒有五官,只是一片白。
她突然停下哼歌,轉向他們。
「……跑!」阿承吼了一聲。
兩人跌跌撞撞衝下樓,完全不管什麼證據、錄音、筆記,全拋在腦後。就連可頌也像被嚇到一般,在門口等他們,喵了一聲就往外跳。
回到家後,兩人整晚沒睡。
文榮坐在客廳,發現口袋裡多了一張泛黃的照片。照片上是一家三口:一個戴著圓帽的男人、一個穿旗袍的女人,以及一個小女孩。
「這……哪來的?」他瞪大眼。
「剛剛我記得那間房的牆上有張照片……就是這張。有人把它放你口袋裡?」阿承接過照片,眉頭緊皺。
「你覺得……那個女人,是不是……」
「她想我們幫她。」阿承眼神變得複雜。
於是,他們開始調查那間屋子的歷史。
原來那屋子是五十年前的舊樂器行,經營得很風光,女主人擅長彈鋼琴,經常教鎮上的小孩。直到有一天,丈夫失蹤,女主人也一夜之間消失,後來警察來調查,發現後院的花圃下……埋著三具屍骨。
從此之後,這屋子就被說是凶宅,沒人敢靠近。
「三具?」文榮數著指頭。「可照片上只有三人啊!怎麼可能是三具?」
「……不。」阿承臉色發白。
「怎樣?」
「她沒死。被殺的是丈夫、孩子……還有……後來的男房客。」
文榮冷冷一哆嗦。
「她在找兇手。」阿承說。
「我們怎麼幫她?」
這時,可頌跳上桌子,把照片翻過來,背面用毛筆寫著幾個字:「第七個見證者。」
他們查到當年報案紀錄,發現女主人的死案沒有定論。鎮上有一個年邁老先生,是當年唯一的目擊者,據說看見某人從屋裡搬出大行李箱……
那天晚上,他們拜訪老先生。
「你們說她?那個女人……她還活著?」老先生手抖著端起茶杯,眼神發直。
「或許……以某種方式。」阿承委婉地說。
「我沒殺人……那天我看到她,抱著小孩走進屋子,第二天人就不見了。你們知道嗎,那個地方有地下室,真正的事就發生在那裡……」
地下室?
沒有人提過那屋子有地下室。
於是,兩人又去了一趟那棟屋子。這次,他們帶了可頌,和一大包烤雞,萬一真要召喚什麼……至少可以餵點東西。
他們在地板下找到一個暗門。
裡頭是密閉空間,堆滿了樂器箱與一台舊投影機。他們播放了其中一捲膠捲,畫面顫抖但勉強能辨認出,是女主人演奏《望春風》的場景。畫面最後突然一轉,變成了……一名男子掐住她的脖子。
「他是……」文榮認出來,「照片裡的男人。」
阿承手一抖,畫面黑掉。
錄影帶中藏的,是她的死亡證據。
他們把這證據交給警察。雖然年代久遠,但調查局重新啟動了案件——而且找到了當年失蹤的第四具遺體。真相是:那名男子發現女主外遇,憤怒之下殺了妻女與房客,偽裝自殺潛逃,後來竟在外地另組家庭。如今白髮蒼蒼,依舊活著。
女主人的冤魂,終於可以安息。
從那天後,屋子的哼歌聲再也沒出現。
文榮把那架鋼琴搬回家,雖然不會彈,但每次經過時,都會看到可頌趴在琴凳上,一臉陶醉。
而阿承……他開始學鋼琴。
「或許哪天,她會回來聽我彈完一整首。」
文榮瞪他:「那你就一個人彈,我可不想再來一次靈異冒險。」
但他們都知道,故事不會就此結束。
有些旋律,聽過一次,就會一直在心底迴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