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不見了
空氣裡飄著一股不合時宜的麥芽糖味。
張嘴呼吸的林育誠剛走進這棟老舊公寓的樓梯間，立刻皺了眉。「怎麼有人在煮糖漿？半夜耶。」
他的聲音在水泥牆間繞了三圈才慢慢消散。
育誠是個小劇團的道具師，白天睡覺、晚上開工是常態，今天只是來幫朋友領個包裹，結果鑰匙插進門孔的那瞬間，隔壁房間傳來啪一聲，有東西摔在地上。
「林育誠？」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，聽起來像是菸抽太多的老太太。
「啊？誰？」
「你是不是……又來了？」那聲音一字一句，有種說不上來的黏膩感。
育誠縮了縮脖子，轉頭看向隔壁那扇鐵門。沒開，也沒燈。可是聲音像是從門後直接鑽進他耳朵裡的。
他聳聳肩，「我只是來拿包裹的啦……您……講錯人了吧？」
門沒回應。
他回頭準備開自己的門，卻發現——
門不見了。
是真的不見了。
門原本站在203號這個位置，現在變成了一道平滑到異常的水泥牆，連門框都沒有，一點痕跡也沒留下。
他轉頭看另一邊，那個剛才傳出聲音的門還在，而且現在——開了縫。
一道細細的、紅色的光從門縫洩了出來，就像有人在裡面辦什麼邪門的萬聖節派對。
「操你喔……我怎麼可能進去……」育誠碎念著，但腿卻不爭氣地朝門口走去。
他心裡那個劇場魂正在作祟。
如果這是一齣戲，那我不進去，觀眾會覺得我很怯場。
門縫輕輕被推開，一陣糖漿混合燒焦布料的氣味迎面撲來。房裡的燈是紅的，地板上鋪著一塊塊舊報紙，每一張上面都印著失蹤人口的頭像。
中間擺著一張木桌，桌上有個茶壺，一張椅子背對他坐著一個人。
「您……是誰啊？」
椅子慢慢轉了過來。
一個穿著旗袍、擦著大紅口紅、眼尾貼了像燕子翅膀一樣眼線的女人，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他，「你問我是誰，不如問問你自己是誰。」
「我……林育誠啊，今天只是來拿包裹……」
「你確定？」
「不然咧？」
女人笑了一聲，聲音像拿指甲劃過黑板，「你已經來過五次了。每一次都說你只是來拿包裹，每一次都走不出去。」
育誠摸摸自己的額頭，沒發燒。摸摸口袋，手機還在。點開一看，沒有訊號。
「我說你啊……不會是在拍什麼YouTube社會實驗吧？還是我們在拍實境節目？」
「你當你自己是什麼？吳宗憲嗎？」
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，「你知道失蹤的人最後一個打過電話給誰嗎？」
她把一張照片丟到桌上。育誠拿起來一看，自己赫然出現在照片角落的玻璃倒影裡，手裡拿著一袋包裹。
「這……這不是我吧？這……是我表弟啦！他跟我長得很像，我媽常常都搞錯。」
「你不覺得，自己每次來這棟樓，都在重複某個段落嗎？」女人輕聲說。
「我……」育誠語塞。
回想起來，好像真的，每次來這裡，好像都遇到一點奇怪的事：電梯顯示樓層會倒數、有人在樓梯間唱歌、快遞包裹上的字體會變形……但他都當成自己沒睡飽。
「你有沒有想過，也許你一直都沒出去過？」
這句話像電鑽一樣鑽進他腦袋。
在這之後，事情就變得很、非常、極度詭異了。
育誠在那間紅燈房間醒來之後，發現自己竟然躺在電梯裡。旁邊躺著一個人，穿著外送制服，臉卻被遮住了。
「欸……你還好嗎？」他拍拍對方的肩膀。對方沒回應，只是手中還緊抓著一張外送單——收件人：林育誠。
育誠吞了吞口水，看向電梯樓層顯示：B3。
這棟樓根本沒有地下三樓。
「欸、欸、欸！這是要演哪齣啦！開門啊！」他猛按電梯按鈕，門卻沒反應。
然後，他聽到聲音了。從牆壁裡傳來的。是……唱歌聲？
像是國小音樂課那種，一群小朋友齊聲唱的《小星星》。
他背脊一陣發毛。牆上的電梯鈴忽然亮起，發出「叮」的一聲。門打開了。
外面是一條黑暗的走廊，兩側牆壁上掛滿了畫像。
一幅幅舊畫，每一張畫裡的人都面無表情，眼睛卻好像會動。
「這應該是誰在惡搞吧……我一定是做夢了……我剛才應該是太累在樓梯間睡著了……」
他這樣自我催眠著，一步一步走進走廊。
忽然，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。低頭一看，是一雙娃娃的腿。
「媽的……你們這樣真的太誇張。」他一腳踢開娃娃，娃娃卻突然開口說話：「你好沒禮貌喔，育誠哥哥。」
他當場跳起來，差點撞到吊燈。
「幹你啊！這誰錄的聲音？我沒有哥哥這個人設好嗎？」
娃娃繼續說：「你不是要找出口嗎？跟我來，我帶你去找糖果阿姨。」
糖果阿姨是誰？
這問題在育誠腦中盤旋了一整章節的時間，直到他走進一間擺滿糖果的房間。
裡面全是棒棒糖、口香糖、巧克力、棉花糖……但都像放了十年一樣泛白、掉色，連螞蟻都嫌棄。
中間坐著剛才那個紅衣女人，她笑得跟糖衣毒藥一樣甜，「終於來啦，育誠。」
「妳到底想幹嘛？」
「只是想請你幫忙一件小事。這棟樓……有個小秘密。」
「我不要聽什麼都市傳說，我只想出去。」
「這棟樓，其實是一個封印場所，過去曾經有個邪靈在這裡作祟，吞噬來者的記憶。你，是封印的一部分。」
「哈？我是哪根蔥？」
「你是鎖，你每次踏進這裡，都是在讓封印維持運作。可是，最近……你開始想起來了。這很危險。」
育誠啞口無言，回憶像斷裂的影片一樣斷斷續續湧上來。
曾經在電梯裡醒來無數次、曾經夢見自己在樓梯間打掃血跡、曾經對著報紙上失蹤人口的名字莫名熟悉……
他真的，來過這裡好多次。
「你要幫我，才能出去。」
「怎麼幫？」
「殺掉真正的鑰匙持有者。那個人已經失控了，想打開這裡的門。」
「誰是鑰匙？」
女人歪頭一笑：「我啊。」
當育誠以為故事要來個驚悚收尾時，他卻被迫參加一場詭異的猜謎遊戲。
牆上突然亮起五道門，每道門上都寫著一句話——
- 「我是假的，但我說真話。」
- 「她是鑰匙，但我是真相。」
- 「殺了我，一切重來。」
- 「不開門，就不會錯。」
- 「第五扇門後是出口。」
他嘆了一口氣，「這誰設計的邏輯謎題啊……我只是來拿包裹的啊喂！」
但他還是分析起來了。
第一句話是悖論。假的說真話……等於它在說謊？但如果它說謊，那它就是真的？
他差點把自己繞進邏輯死胡同。
最後，他選擇了第四道門。
「不開門就不會錯。」
——他沒有開門。
反而轉身往回走。
就在他轉身的瞬間，所有門同時打開，湧出黑霧。
女人的聲音在霧中響起，「你終於想通了……這棟樓的出口，不是門，而是記得自己是誰。」
他再次醒來，站在原本那道消失的203號門前。
門好好的在那，包裹也好好的掛在門把上，紙箱上寫著：你終於來拿了。
他轉頭看隔壁的紅門，關著，靜悄悄的，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。
他低聲罵了一句：「以後再也不幫人拿包裹了啦。」
這時，樓上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，「叔叔，要不要幫我拿個快遞？」
育誠看著天花板，嘆了口氣：「你們是缺演員是不是？」
他轉身往樓下走，一邊念著：「下次遇到這種事，我要直接叫Grab外送，順便送除靈水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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