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說只要是在晚上七點半以後,物理治療室裡的治療床就會發出奇怪的聲音。不是機械運作的聲響,也不是冷氣滴水的節奏,而是一種像人在低聲呻吟,又像是輪椅在自己滑動的聲音。幾個實習生聽了都不敢留下加班,但這些事,資深物理治療師K卻一直當作玩笑。直到那天晚上,他一個人加班,聽見了那個聲音……
K是個三十二歲的物理治療師,在台北某家地區醫院工作。人長得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戴著一副老派眼鏡,說話不多但常露出一種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」的微笑。來找他復健的病人不少,有的是車禍受傷、有的是中風後遺症、有的是老年關節退化。但無論什麼病,K總有辦法讓病人覺得舒服、信任,甚至有人說他像有某種療癒的氣場。
這間醫院的物理治療室在大樓的B1,跟放射科、洗腎中心、病理科同一層。這一層樓本來就冷清,加上地下室信號不好,待久了很容易覺得陰陰的。K從來不信鬼,他說那只是人心理作用。但他不否認有些地方氣氛的確怪怪的,尤其是治療室左邊的那張第七號治療床。那張床好像永遠有一種淡淡的藥水味,就算擦了酒精還是掩蓋不掉。
事情開始變得奇怪,是從一個病人離奇死亡之後。
那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,左邊膝蓋開過刀,手術後恢復得不錯,一週來復健三次,K幫她做關節鬆動、冷熱療法,甚至還教她走路時怎麼減少疼痛。老太太常說:「K老師你手真神,每次給你做完都輕鬆好多。」K只笑笑說:「我只是照流程走啦,妳自己努力比較重要。」
某個週三,老太太約好早上十點來做復健,結果沒來。中午的時候,病人的女兒打來說:「我媽昨天晚上心肌梗塞走了。」K愣了一下,說不出話來。因為那天是禮拜二,而禮拜二晚上……K記得他留下加班到快八點,治療室裡只有他一個人,其他人早就下班。可他清楚地記得,七點四十分的時候,他聽到門外有拐杖敲地的聲音,然後門咿呀一聲開了。他頭也沒抬,只說了一句:「今天不收病人囉。」然後那聲音就消失了。
當時他以為是別的老人走錯了地方。現在回想起來,聲音就像是那個老太太走進來,然後聽見K說了那句話,就又出去了。
K的背突然冒了一層薄汗。
但這還不是最怪的。更怪的是,那張她常用的第七號治療床,從那天開始,每晚七點半以後,值班護士巡樓都會聽到床墊輕輕下陷的聲音,就像有人坐了上去。甚至有一次,剛值夜班的新人護士還說:「欸,治療室有人啊,有個老太太坐著不動,我以為是忘記清場。」結果跑去看時,整間空無一人。
K還是沒放在心上,直到某天晚上他又留下加班。
那天是禮拜四,K想幫一個中風的阿伯多做幾個部位,安排第二天就能少點痛。病人走後,他整理器具,忽然間聽到門咿呀一聲開了。他心裡咕噥一句「誰啊?」轉頭一看,門是開的,但外面沒人。好吧,風大。他沒多想,繼續整理。可等他收拾到第七號床時,冷不防床墊突然陷下去一下,彷彿有人坐了上來。
他僵住了。
手上的治療包掉在地上,還彈了兩下。然後他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說:「老師,我還沒做完喔……」
K猛地轉身,什麼都沒有。他感覺自己的頭皮像被什麼東西往後拉一樣,整張臉都抽痛。他發誓那聲音不是幻聽,那種氣息、那種在你耳邊輕輕說話的壓迫感,太真實了。他轉身就跑,隔天一早請了假。
從那次之後,K很少再加班,尤其不敢一個人留在治療室。但第七號床的事情還在繼續。
有一天,一個新進治療師L在午休時瞇了一下,夢見一個老太太坐在第七號床上,嘴唇發紫,一直低頭抖動著雙手,像在求助。L醒來時整張床單都是濕的,彷彿剛才真的有什麼東西坐過。L不敢講,怕被笑,直到某次病歷會議K提到那個老太太,他才忽然插話:「她是不是穿深藍色外套?臉有點蒼白,手一直抖?」
整個治療室的人都停下來看他。
L嚇得差點哭出來:「我昨天午休夢到她,她就坐在第七床……」
K沒說話,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後來他去翻監視器,想證明一切只是巧合。可是從某個晚上開始,七點三十六分,治療室監視畫面會突然變黑一格,再跳回來。而跳回來的第一畫面,就是第七號床的角落,鏡頭剛好對著床腳,有一點點像影子在那邊坐著,彷彿一個駝背的人影,正輕輕晃動。
K申請更換監視器,那段時間一切正常,但幾週後又出現同樣的問題。技師說:「設備沒問題,應該是……可能電壓不穩吧。」
有個病人A某天做完治療後,走到電梯口忽然摔倒,說自己好像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。他說最後一眼看到,有一張治療床上坐著一個人,但那天明明沒其他病人。
A說那人看起來很像老太太,但臉很模糊。
類似的事越來越多,甚至有一次,一位媽媽帶小孩來做兒童發展訓練,孩子指著第七號床說:「媽媽,阿嬤在哭。」
媽媽說哪有阿嬤,孩子硬是吵著不肯經過那一排治療床。後來甚至院方接到病患家屬匿名投訴,說治療室裡有不乾淨的東西影響康復。
壓力越來越大,院長決定找人來「處理」。某個禮拜一清晨,一位穿著便服、神色莊嚴的中年男子進入治療室,在第七號床周圍擺了一些東西,唸唸有詞。
當天晚上七點半,監視器畫面如常黑了一下。但這次回復後,畫面裡沒有影子,只有空蕩蕩的治療室。那晚以後,再也沒人聽到聲音,也沒人夢見老太太。但K知道,那東西沒離開。
只是暫時睡著了而已。
因為有一天深夜,K又留在治療室,看著窗外的倒影,忽然發現自己背後的第七張治療床上,躺著一個人。
那個人緩緩坐起來,嘴角裂出一個奇怪的笑容,然後輕聲說:
「老師,今天可以幫我……鬆一下膝蓋嗎?」
K拔腿就跑,但那聲音像黏在他耳膜上一樣,甩不掉。
這件事之後,K辭職了。據說他去了南部的小診所,從不留下加班,也不用編號為七的治療床。醫院把第七號床搬走了,但第六床和第八床之間,總還是留著一個空位。問他們為什麼不補床位,他們會說空間不夠,其實大家都知道,那個位置不能放東西。
因為到了晚上七點半,第七號床還是會出現。不是實體的,但有氣息,有重量,有……聲音。
你敢去聽嗎?